作者:不詳
過了很長時間,我發覺車速變慢了。我抬起頭,看到前方是一座不太高的山,從山腳到山頂,到處飄揚著數不清的各色經幡。在經幡叢的中心,有一個小空場地,矗立著一座大白塔,在旭日的照耀下格外顯眼。等我們來到山腳下,一群藏族人已經等在那裡了。他們有的在紮帳篷,有的埋鍋做飯,還有一些人在山腰上懸掛經幡為死者超薦……
知格沒有管我們,就徑直到帳篷裡念經去了。我沒有事情做,就和一個幫忙的年輕藏民攀談起來。原來死者是一位23歲的年輕女子,生前是青海省歌舞團的一位舞蹈演員,才貌雙全,是一個出名的“沃摩耶格”——藏語“美麗女人”,不幸得了重病,雖然經過治療,但最後還是香消玉隕了。
說著,這位藏民站了起來,指著一位密咒士打扮的人說:“你看,覺巴(天葬師)來了。”
來的這位覺巴,大約50多歲,身材健壯,爬滿皺紋的臉上閃爍著藏民族獨有的紅光。頭頂上用紅布包著的髮髻就像一個面盆,看起來有些滑稽。他的腿有些跛,一搖一擺地朝我們走過來。他先進了知格的帳篷,過了一會兒,出了帳篷,和死者的家屬寒暄了幾句,就向大白塔搖晃過去。
原先我一直以為天葬台在山頂上,這時才發現白塔下面就是天葬台。所謂“天葬台”其實就是一個土檯子,在白塔下面的一座小屋門前。屋門的一邊,立著一個十字木樁,木樁上系著一根沾滿了血污的髒繩子。屋前的土臺上擺著一塊長條大石板,石板的旁邊是一個很大很高的原木砧板,砧板上胡亂擺放著一把短斧和一把刀子。砧板的下面有一個大布包,清晰的輪廓讓人一看便知道,裡面是一具捲曲著的屍體。
覺巴席地而坐,取出隨身帶著的鈴杵、手鼓和骨號,念誦起第一世敦迥仁波切的“伏藏斷法(施身法)儀軌”。他的聲音粗獷而嘹亮,傳得很遠。聽著他的念誦,我凝望著遠處的群山,心中有一種悠遠的寧靜在湧動。
不知過了多久,悠揚的念誦聲停了。我轉頭看了看覺巴,他正在換衣服。華美的紅色衣服不見了,換上的是一套類似漢地屠夫的行頭:圍裙、手套和套袖,還戴了一個已經發黃的大口罩,頭頂上的面盆也包上了一塊粗布。
不知什麼時候,小屋後面的山坡上已經聚集了上百隻禿鷲。它們好像是經過訓練的公款吃喝者一樣,躊躇滿志地站在那裡,等待即將到來的一頓免費大餐。
覺巴搖擺著走向屍體,用刀子劃開外面的塑膠和布,又順勢一提,將屍體放到了石板上。接著,他熟練地將捆著死者的繩子割斷,胡亂扔到一邊,屍體便直直的俯臥在石板上,頭偏向了我這邊。本來,藏族人在天葬的時候一般都要拿布蒙上死者的臉,但這一次卻不是這樣。於是,一張靚麗、秀美、文靜的臉龐便清晰地呈現在我的面前——病痛的折磨雖然使她玉容消瘦,但實在無法遮蓋她天生麗質的風采和魅力。一頭長髮如春柳般垂下,愈顯白皙的臉上輪廓清晰,一雙大眼睛微閉著,沒有任何表情,細長的眉毛,精緻的鼻子,紫紅色的嘴唇,俏皮的下巴,宛如剛剛沉入夢鄉的睡美人,寧靜而嫵媚。只是,那泛著青藍的白色皮膚,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光澤,讓人暗暗地感到一種死亡的沉寂與淒涼。
“可憐無定河邊骨,猶是春閨夢裡人!”在此之前的她,青春年少,萬種風情,百媚千嬌,舞姿婆娑,美輪美奐,可謂一笑傾人城,一怒傾人國。小女子曾經使多少戀慕者魂牽夢繞想入非非?曾經使多少吃醋者輾轉反側為愛瘋狂?曾經使多少追求者信誓旦旦哪怕海枯石爛?又曾經使多少癡情者夢想執子之手直到地老天荒?而美人自己又有幾多美好的憧憬,浪漫的幻想,又有幾多心靈的秘密,情感的悵惘?
噫籲兮!紅綃帳裡,公子多情;黃土壟中,紅顏薄命。一切的一切,而今又能怎樣呢?風情萬種,不過黃粱一夢;世間萬物,無非夢幻泡影!悲莫悲,多情自古空遺恨;歎只歎,好夢由來容易醒!一朝無常至,方知夢裡人;萬般帶不去,惟有業隨身!人們啊,曾知否?最多情的莫過於無常,最殘忍的莫過於無常;最公平的莫過於無常,最陰險的莫過於無常;最平淡的莫過於無常,最恐怖的莫過於無常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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